一屁股坐在“冰柜”上
要在甲骨綴合上有所建樹,需要腦洞大,拿起一片殘缺的甲骨,就能腦補出來它缺哪一部分,缺的那一塊是什么樣子。所以他們不僅要研究文字,也要研究骨頭。
研究材料的匱乏是甲骨文研究的一大障礙。幾十年來,甲骨文基本沒有新材料出土,于是,對殘缺破損的甲骨進行拼接,使之變成完整或者較為完整的卜辭,便成為發現新材料的主要途徑。
但更大的困難在于,你并不知道,殘缺的那一片是否存在。
“一切充滿了未知。就像挖井,打到99米了,還沒有出水,或許再往下一米,水就出來了,但也有可能200米時還沒有水。這才是最磨人意志的時候。”研究中心的另一位80后莫伯峰說。
這種不確定感讓他們很難受。一有機會他們就會吐槽。團隊成員、80后王子楊翻開一本戰國簡,指著一枚竹簡向記者說:“你看竹簡多好看啊,認識就是認識,不認識就是不認識,從上到下,每一個字都很清楚。甲骨文就不一樣,它帶有很強的圖畫色彩。”
也就是這樣的不確定感,讓每一次相遇“確定”后,都格外讓他們激動。
王子楊在博士二年級時,成功綴合了第一版甲骨。那時已經是深夜,他興奮得就像個孩子,顧不上黃天樹可能已經入睡,一定要打電話向他報喜。
“成功綴合甲骨,就像探尋到天機,是天意。”王子楊說。
研究中心正在進行一項大工程。
那是甲骨文模本大系工程。這項工程始于2011年,要對已經公開的7萬多片甲骨拓本進行整理研究。在吸收最新最全的甲骨拼合成果的基礎上,按照字體類型、時間順序對7萬多片甲骨排列,然后一片片臨摹,為甲骨學研究者提供一本“大字典”,提高文字文獻研究效率。
臨摹對學術積累有著很高的要求,否則差之毫厘,謬之千里。小小一片甲骨,有著豐富的信息。卜辭,分為記錄占卜時間和人名的前辭,記錄所要占卜事項的命辭,記錄占卜結果的占辭以及記錄應驗情況的驗辭……位置不同、讀法不同,意義也不同。文字之外,甲骨文的字體、字形也是解讀甲骨的重要信息。除了文字,諸如齒紋、盾紋、甲骨斷裂邊緣的形狀也都必須準確臨摹出來。掌握這些信息是臨摹前的必要準備。
這個活兒落在研究中心的年輕人頭上。為了臨摹一片甲骨,他們一坐就是大半天。大樣出來之后,遇到不清晰的地方,還要找原始文獻進行校對,這又是一兩個小時。
時間就這般匆匆流逝。7萬多片甲骨、近100萬個單字、9個人,平均每個人要臨摹8000片、10萬字。6年多來,他們基本沒有休過寒暑假,周六日也經常是在辦公室度過。
這讓他們經常不被人理解。
回到老家,王子楊經常要面對親戚的輕蔑和質疑:“你讀那么多書,去搞什么甲骨文,還不如跟我搞點項目有前途。”
這是讓王子楊最難受的地方,“做甲骨研究,清貧一點不掙錢也就罷了,精神上是富足的,但如果工作價值受到了質疑,還要在社會上遭人白眼,那搞這個的人就會越來越少”。
“黃門”的大師姐劉影,經常被朋友問:“你成天去搞甲骨文。一個女性要這么高的學術追求干什么?能得到教育部的獎嗎?”
對這樣的不理解,劉影有點氣惱:“這就是我的工作,我不是要追求什么學術上的成功,也沒想著得什么獎,這個階段沒空想這些,我就覺得這事該做,就做吧。總得有人做。”
她很忌諱“使命感”這樣的大詞。“不要把我們說得這么神圣,這就是我們的工作。老師說這個書要出,而且要盡量準確,現在已經做了五六年了,你不可能半途而廢停下來。再說,我們不做就沒有人做。”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