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鄉
“畢業分配到哪兒”“上完學能做什么樣的官兒”“一個月能掙一萬嗎”……
鄉鄰們不斷向北京理工大學大二學生劉寒冰拋來類似問題。雖然上世紀末高校畢業生就不再包分配了,但上大學就能“做官”等觀念依然在他的家鄉云南省威信縣三層巖社根深蒂固。
起初劉寒冰還會耐心解釋,后來他盡量避開這種話題,今年春節干脆沒回家。即便回去,家中也鮮有可愉快交流的人,連村中同齡的小伙伴也很少聯系。
“他們有的結了婚,打扮很成熟,有的卻整得很‘殺馬特’,頭發染成了各種鮮艷的顏色。”年少時一起放牛、抓螃蟹、摘果子的玩伴,不少在初中時就輟學務工去了,“班上最初80余人,初中畢業時走了近一半,從此走上了不同的路,共同話題少了,比如他們會聊掙錢結婚,我就插不進去嘴。”劉寒冰自己也很無奈。
武漢大學教育科學研究院陳聞晉副教授在接受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采訪時認為,春節,總與“家”相伴相隨。每個人心中都會存在一種對家鄉和曾經生活場景持久、深刻、美好的眷戀心理和回憶,比如環境的優美,人性的善良等,這會成為他們以后發展的精神動力。但如今城市化、工業化進程使得農村更加荒蕪和衰落,使得農村大學生實際感受到的農村生活與農耕文化生活的記憶不符,而他們現在所接受的學校教育又是沿著西方教育體系走的,與中國傳統農耕文化存在沖突甚至對立,使得農村大學生對現下農村產生厭倦,進而想遠離農村,拋棄農村。
在北京理工大學教授、21世紀教育發展研究院院長楊東平看來,這其實是種自然的現象。“這些大學生的使命不就是跳出農門嗎?不在農村生活后漸漸就會與家鄉的環境疏離。”
這種疏離不僅是地理上的距離,也是思想觀念上的鴻溝,而鴻溝背后是現代文化與傳統文化、城市工業文化與鄉村農耕文化的碰撞與沖突。農村大學生向來所受的“不要做農民,要成為城里人”的教育,正如印度的圣雄甘地所說,“使他和他的生活環境格格不入……他自己祖祖輩輩所創造的文明在他的眼里被看成是愚蠢的、原始的和毫無用處的。他自己所受的教育就是要使他與他的傳統文化決裂”。
“對家鄉的陌生和無知,背后深層次的原因是教育取向的問題。”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張玉林認為,“無論爹娘還是老師,乃至教科書,灌輸的都是城市導向、非農業導向的價值觀。而應試教育當然也不會給‘家鄉’或鄉土留下應有之地。既然自己已經跳出去且不會再回來,家鄉的現狀和未來都與己無關,哪會有與之打交道的興趣呢?但如果‘使命就是跳出農村’成了一種教育取向或主導性的價值觀。這意味著我們的教育和社會已經病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