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黑那一刻,我才覺得自己被騙了”
為了討回錢,張力曾想過,先帶超超去上海見那位女主播。但就連超超自己也清楚,“她沒有要挾,拿刀架脖子要我刷禮物。她沒有義務還給我。”
最終張力還是找到當地派出所,得到的回答和老牛相仿:“報警就要起訴自己的孩子。”
9月24日那天,女主播給超超發過來兩句話“在嗎?頭發我弄好了”。超超才想起來,這是他們整整“認識”兩個月紀念日,對方曾答應為他重新卷回當初剛認識的卷發。但他這次沒有回復。
他的事情被父母發現后,被媒體曝光。事后,那位“T總”對他說了句“事態發展很嚴重”,把他拉黑了。女主播也刪除了他的微信。
“拉黑那一刻,我才覺得自己被騙了。”在被父母發現后,新疆的小米生了場病。老牛還是心軟下來,當著女兒的面,刪除了所有的聊天記錄,心疼地說“這些都過去了,你不要再想了”。但是他依然想背著女兒去討個說法。
他查詢到“美拍”所屬的美圖公司在福建廈門,打電話給當地文化市場督察辦公室。但是對方表示,他所反映的問題不涉及淫穢色情信息,目前對這塊尚沒有相關的監管法律法規。
10月10日,他與“美拍”客服取得聯系,對方要他提供賬號和可證明是未成年人使用并對主播打賞的證據。他表示可以提供銀行賬單、孩子身份證號等材料,客服告訴他,這些材料不能證明是“未成年人的打賞行為”。
美圖公司對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表示,“目前沒有辦法證明賬號屬于牛先生女兒本人,需要通過兩個渠道進行核實。目前一是賬號沒有進行實名制認證,二是賬號沒有和孩子相關的內容,不能判定這個賬號是孩子本人的。”
“美拍沒有限制,那買美幣打賞也沒有限制嗎?孩子沒有經濟能力?。?rdquo;老牛感到困惑,“如果孩子家里沒錢,她會不會去外面偷,去犯罪?”
“溪寶寶77”的直播間里,貢獻周榜的前十名一直在變,但在總排行榜上,超超憑借累積的打賞金額,依然穩居第二。
她留給超超的手機號碼已經無法撥通。在QQ上,她對記者表示,自己“會服從熊貓官方的所有調查”。
熊貓直播公司方面則向記者表示,“將積極配合解決調查,但關于未成年人是否可在平臺打賞等問題暫不回應。”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互聯網法治研究中心執行主任劉曉春說,根據《民法總則》相關規定,“八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實施民事法律行為由其法定代理人代理或者經其法定代理人同意、追認;限制民事行為能力的人實施的其他民事法律行為經法定代理人同意或者追認后有效”。在這個案子中,幾十萬元已超過未成年人能夠判斷的合理范圍,家長可以通過不追認來使其無效。
但她指出,網絡上這種行為,很難證明是家長還是孩子所為。不排除家長利用孩子的賬號去支付,這就涉及身份證明的問題。直播平臺沒有能力去甄別這些情況。直播平臺需要對用戶和內容進行分類,但家長也需要對孩子進行監管,不能把全部責任交給平臺。
10月的一天,張力看到有人錄下了“溪寶寶77”的一段直播視頻,這位女主播啜泣著說:“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任何人給我刷過,如果有,他可以拿出……這個事我也是剛知道,我也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情。”
滿屏飄著“騙小孩錢,不道德”“誘導小孩子刷禮物”“主播退錢,別人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的彈幕,還有人幸災樂禍地說“沒事,至少你紅了”。
這個消息他沒有告訴超超。在他看來,“40萬”就像一根繩索,終于把這個讓人不太省心的外甥暫時拴住了。家人盤算著送超超去當兵,他問舅舅“退伍費”有多少,想給爸媽還錢。
如今,超超每天準時上學,晚上定時去操場跑步。一向在外奔忙的父親開始主動和他聊天,他感覺“爸爸態度更好一些了”。關于打賞的經歷,他也開始慢慢地告訴父親。
“我希望他們管我。”他沉思了很久,對記者說,“被放棄的感覺不好。”
他感覺無奈的是,母親依然不愿聽他的解釋。“她只會說,你是不是刷了錢,你有沒有良心,你知不知道40萬元賺得多不容易。”
張美卻說:“我在他口中是問不出任何東西來的,他不和我交心。”
她又嘆了口氣說,“電腦害了不少孩子”。
超超自己也在同一個平臺上開過直播間,直播自己玩游戲。他表示這是出于好奇,如今已經停止。 “溪寶寶77”是給他打賞最多的人。他心知肚明,“這些人都是想讓我刷回去的”。
不過,他還是靠打賞賺回了9000元,并用這筆錢偷偷為自己買了最新款的iPhone X手機。
“溪寶寶77”的直播仍在繼續。看到熟悉的賬號,她會笑臉相迎,并逐一閱讀彈幕評論。 10月底的一天,見到人數越來越多,“房管”出現,調侃“已經半年沒見到‘佛跳墻’了,誰送一個‘佛跳墻’”。
超超最后一次送“佛跳墻”的日期是9月21日,那一次,他只為“溪寶寶77”送出了1個“佛跳墻”,但寫有他倆網名的橫幅依然出現在所有的直播間。
如今沒有人再提起從這個直播間消失的網名。在瞬息萬變的直播世界里,只有下拉很久才能見底的消費記錄和總排行榜上第二名的成績,才能看到那個名字。
接受采訪時,聽說那位女主播仍在直播,超超的面部表情第一次出現波動。他輕聲評價,“她能繼續直播也是一種勇氣”。停頓片刻,他又用左手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左臉,說了一句“不要臉”,然后垂下了頭。(應受訪人要求,文中人物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