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這里可算是個大官了!”
1976年,馮軍旗出生在河南駐馬店的一個村里。在他的記憶里,無論是鄰里糾紛還是紅白喜事,任村支書的父親都是村民們的“主心骨”。很小的時候,他便常常跟著父親看《人民日報》和《河南日報》。在一次作文考試里,三年級的馮軍旗還因為使用了“蒸蒸日上”這樣的詞,獲得了語文老師的表揚。
從那時開始,馮軍旗便漸漸產生了對政治尤其是政治人物的興趣。他最大的愛好就是泡在書店閱讀領袖人物傳記,一本518頁厚的《江澤民傳》,“兩個下午就能讀完”。讀研究生時,他的專業是世界史,碩士論文選題是“中世紀英國貴族的家仆世界”。
走進中縣,緣于2007年年初他和碩士導師劉新成的一次敘舊閑聊。在首都師范大學附近的一家餐館里,劉新成無意中提及,自己有個朋友是中部某省一個縣的縣委書記。
正在北京大學攻讀社會學博士學位的馮軍旗當即覺得,“如果能深入基層中國的政治群體,這將是一次千載難逢的田野調查經歷”。
半年后,在劉新成和北京大學組織部的牽線下,馮軍旗順利地獲得了一個赴該省北山市的中縣掛職兩年的機會。按照規劃,第一年他將在西城鄉掛職副鄉長,第二年在縣政府掛職縣長助理。
后來他聽說,中縣愿意接納他的原因是想借助他的社會學研究功底,幫縣里“搞個關于信訪問題的調研,并給一些對策”。
導師鄭也夫也給了學生最大的支持。在2007年年底進行的博士論文開題報告會上,他對幾位評審老師說:“對不起各位,現在還不能確定馮同學要寫什么。”
2008年3月7日,馮軍旗帶著滿滿一箱子的政治學和社會學材料,登上了開往中縣的列車。
“不要有任何定見,不要有任何框框,睜大眼睛多觀察,在實踐中發現事實,發現論文主題。”臨行前,鄭也夫再三交代。
車到站時,外面正下著大雨。迎接馮軍旗的是縣委組織部的一位副部長。“春雨貴如油,這是為了迎接貴人啊!”副部長快步接過馮軍旗手中的行李,并將他帶到縣委招待所的酒席之上。
次日下到西城鄉,接連兩周時間,鄉里領導班子的十幾個成員輪番為新到任的副鄉長接風,酒量只有一兩的馮軍旗吐了半個月。有人偷塞給他兩盒“速效救心丸”和“丹參滴丸”,并解釋說,這是“官場必備良藥”。
初到這個道路兩旁種滿高大楊樹的縣城時,一個月只有1000元補貼的馮軍旗衣著樸素,總穿著從北京的服裝批發市場買來的便宜貨。
一天,有同事提醒他:“做官嘛,要穿得有牌子一點。”
馮軍旗為此特意去縣城買了兩件“七匹狼”的T恤,同事笑著說:“哎呀,馮博士你這個穿著才像副鄉長嘛!”
“我就是在尷尬中一點點融入官場的。”馮軍旗自嘲道。
進入圈子后,鄉里的領導干部們倒是大多樂于陪這位“從北京來的博士”聊天。
次年改任縣長助理,他迎來了一個秘書、一輛黑色的桑塔納3000轎車以及一套100多平方米的三居室。
“您在這里可算是個大官了!”一個下屬告訴馮軍旗。
在掛職的兩年時間里,馮軍旗借“職務之便”,先后在縣鄉探訪了161個干部,其中還包括1978年以來曾在中縣工作的26個老干部。
最早吸引馮軍旗的,是大水鄉黨委副書記李書平與競爭對手馮南疆競選鄉長失敗的故事。根據李書平的講述,她通過曾任政府辦主任的公公做了縣委書記的工作,但對手卻將招呼打到了同省的鶴仙市政協主席那里。
“我真是政治上不成熟,不知道潛規則的重要性,認為光從下面推就行了,沒想到還需要上面有人拉你。”直腸子的李書平向馮軍旗抱怨道。
也正是從那時起,馮軍旗猛然意識到,在平均每800人中就有一名“副科級及以上”的中縣,正是這1013名干部組成了這里的官場——他們本身就是論文最佳的研究對象。
“改革開放30年中,基層中國的政治精英是個怎樣的群體,這個群體的內部經歷了怎樣的變遷,他們內部又有著怎樣的政治生態和游戲規則?”馮軍旗在論文的引言中寫道,“縣鄉干部,作為中國干部隊伍中數量最大的一個群體,其狀況直接關乎國家的穩定與改革的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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