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直播間里 主播越來越“大膽”

記者調查短視頻直播軟色情問題

編者按

　　短視頻、直播等網絡平臺的興起，極大地豐富了人們的業(yè)余生活，促進了社會信息交流。與此同時，流量為王等問題的存在，又讓短視頻、直播平臺亂象叢生。

　　近年來，相關部門重拳出擊，對短視頻、直播平臺存在的擦邊、低俗等亂象持續(xù)開展專項整治，取得積極效果。但受利益驅動，各類亂象變換形式，層出不窮。

　　特別是深夜，一些主播伺機而動。有的在直播PK中大秀身材，穿得越來越少，尺度越來越大；有的搞所謂深夜美食，大胃王重出江湖；有的拼命訴苦哭泣，用眼淚提升人氣和流量。

　　從今天起，法治經緯版推出“依法治理深夜直播亂象”系列調查報道，揭露平臺亂象，推動行業(yè)治理，敬請關注。

　　□ 本報記者 韓丹東

　　5位衣著暴露的女主播正在某平臺進行PK——她們濃妝艷抹，身上有各種文身，在直播間斗舞，隨音樂做著性感、夸張的動作。

　　評論區(qū)里，粉絲們“沸騰”了，快速刷著“這衣服不夠看，換一套”“好喜歡，尺度再大一點”等評論。主播們則不失時機地請求“哥哥們”“家人們”點贊打賞。

　　這是12月6日深夜11點多，《法治日報》記者在某短視頻平臺看到的一幕。

　　連日來，記者在多個網絡平臺觀察發(fā)現，深夜來臨后，一些主播正式上線，一些主播開始轉變畫風——從動作到語言，“擦邊”(指在直播、短視頻等平臺上靠衣著暴露、行為挑逗吸引眼球的低俗行為)的越來越多，尺度越來越大，有的主播時不時開個“黃腔”，有的主播充分展示傲人身材甚至內衣都一覽無余。

　　受訪專家指出，深夜時段，平臺審核相對寬松，舉報投訴的也相對較少，一些主播抓住這一“時機”，為了利益打起擦邊球。因此平臺要積極落實“守門人”責任，合理設計智能推送程序，優(yōu)先推薦正能量內容，及時關停違法違規(guī)的短視頻或直播；主播也應該積極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恪守職業(yè)道德，修養(yǎng)個人品行，共同維護好風清氣正的網絡環(huán)境。

深夜發(fā)性感短視頻

借“打擦邊球”引流

　　記者觀看一些短視頻發(fā)現，不少博主選擇在深夜發(fā)布一些“打擦邊球”的短視頻，而這個時段的這類視頻也更容易賺取點贊量和關注。

　　某短視頻平臺上一名昵稱為“愛玩貓的××”的博主，個人簡介為“寵物醫(yī)療分享溝通，日常聊貓，經驗分享”，粉絲量數千人。記者瀏覽其主頁短視頻發(fā)現，她在白天時段發(fā)布一些養(yǎng)貓的視頻，點贊量一般有幾十個。夜幕降臨后，則會發(fā)布一些穿著性感、姿勢誘惑的舞蹈視頻，點贊量頗高。在置頂視頻中，她穿著藍色包臀裙、黑色絲襪，對鏡自拍，扭動胯部臀部，該視頻點贊量3500余個，評論區(qū)網友紛紛留言“愛看，姐姐多發(fā)點”。

　　這樣的博主不在少數。某社交平臺上一名昵稱為“GOOD××”的博主，近3個月時間內，白天發(fā)布生活分享類視頻，點贊量往往只有幾十個，而大部分點贊量高的視頻都在夜間發(fā)布，視頻中的姿勢一成不變，都是穿著短裙坐在椅子上，露出“事業(yè)線”，變換的只是穿在身上的性感服裝。

　　有業(yè)內人士告訴記者，此類博主一般通過深夜發(fā)布擦邊視頻吸引流量和關注度，從而增加其白天發(fā)布的視頻的點擊量。還有一些博主通過小號在深夜發(fā)布擦邊視頻，等流量增加后，在小號評論區(qū)或私信發(fā)布其大號，借此為大號引流。

　　“就比如‘GOOD××’這位博主，從建號到現在，如果她只發(fā)布白天這些日常生活視頻，就很難快速漲粉。”上述業(yè)內人士說。

　　記者在多個社交平臺注冊賬號后選擇“舞蹈”和“美照”興趣，發(fā)現這些平臺在白天和深夜推送的內容尺度不一樣，深夜推送的內容更性感嫵媚，擦邊視頻更多，并且如果一段擦邊視頻爆火后，許多同類型博主會爭相模仿蹭熱度、賺流量。

　　記者還注意到，有些博主只在深夜更新內容，白天不更新。比如某平臺博主“小美××”，只在深夜發(fā)布各種性感視頻，內容都是穿著較為暴露的衣服、化著濃妝、用一些“可愛”的濾鏡、大幅度扭動胯部臀部，做一些帶有“性暗示”的動作。其發(fā)布的視頻中，點贊量最高的有28.4萬。一些網友留言也非常大膽，有的不堪入目。

直播PK頻“開黃腔”

大尺度跳舞求打賞

　　除了短視頻外，直播在深夜的畫風也不一樣。

　　記者發(fā)現，一些主播在白天時段直播時基本以唱歌、聊天為主，可到了晚上11點后，不少同類型主播便以才藝表演或PK環(huán)節(jié)為由，誘導、乞求觀眾為她們刷禮物，并許諾榜單前幾名的觀眾可以觀看更露骨的“私密節(jié)目”。她們的話術通常是這樣：“一輛跑車就能加到小妹的微信，一艘游艇就能觀看小妹的私密節(jié)目”“哥哥刷到榜單前十，妹妹就能帶你去‘秘密花園’，給你單獨安排”。

　　比如某直播平臺上一名昵稱為“糊涂××”的主播，記者從12月3日至8日連續(xù)6天觀察發(fā)現，其至少有7個賬號，直播時間大部分在晚上8點乃至11點以后。直播時間越晚，內容更加誘惑擦邊，主要是和粉絲玩游戲，當粉絲送出主播想要的禮物時，主播就會穿著暴露跳舞取悅粉絲，不少夜間直播被網友稱為“線上選妃”和“線下交易”。

　　12月7日，記者在該主播的一個小號主頁看到其夜間直播預告。到點后，記者在直播間評論區(qū)看到，不斷有人要求主播跳舞、換裝，主播都會回復稱“晚點會給大家福利”。該主播不斷與其他主播連麥PK，要求粉絲刷禮物，且在連麥期間時不時“開黃腔”。

　　當晚近11點，記者再次進入直播間看到，該主播穿著一條前些天使她爆火的、透視性很強的黑色短裙，連線其他5名主播PK，一開始是言語調侃稱自己為“擦邊鼻祖”，另外5名主播也不避諱談及自己擦邊被封號的事情。

　　她們將觀眾打賞、點贊量作為PK輸贏的標準。“上榜的朋友們咱們互關，下播給大家跳舞！”幾位主播為了要禮物使用不少手段，排名靠后的兩名主播要在直播間“跳舞”。主播調整連線布局后，其中一名叫“妍妍”的主播，也許是因為穿著過于暴露，剛站起來跳舞就被平臺封禁了。

　　記者發(fā)現，該場直播不但點贊量達10萬，收到的禮物也有很多“城堡”“火箭”(一個價值數百元)。在直播間評論區(qū)，不少網友留言稱，“深入交流需要多少啤酒(指直播間刷的普通禮物)”“在哪里可以看跳舞”。

　　“我先下播了，咱們12點再開始，給家人們整點刺激的。”深夜11點半，該主播發(fā)出預告。

　　深夜12點，記者準時進入該主播的直播間，發(fā)現她換了一身更暴露的衣服，慫恿粉絲為她刷禮物。得到打賞后，她就會隨機抽取評論區(qū)的愿望，在鏡頭前扭動，做一些大幅度的動作，甚至在鏡頭前表演“孔雀開屏”(指穿短裙分開腿對著觀眾)。

　　記者觀察數日發(fā)現，該主播經常連麥一名昵稱為“王×墨”的主播，兩人PK，同樣通過觀眾打賞、點贊量作為輸贏標準，輸了的人要接受懲罰，比如在鏡頭前跳大尺度舞蹈。兩人經常用挑逗的語氣連麥，評論區(qū)的不少留言也令人無法直視。

　　有業(yè)內人士告訴記者，“糊涂××”創(chuàng)建的7個賬號被叫做“矩陣號”，就是為了方便PK。“如果平臺檢測發(fā)現直播內容涉黃就會封號，但如果有多個賬號，就可以讓大號和小號一起參與PK，小號展示涉黃畫面，為大號引流，平臺也不容易識別。”

　　類似的深夜主播并不少。某平臺上一名昵稱為“圖圖××”的主播，經常在深夜1點左右身穿黑色短裙，帶著“貓耳朵”，在鏡頭前跳舞。“哥哥姐姐們刷個宮殿(打賞禮物，一個價值數百元)。”主播嬌嗔道，“刷宮殿的寶寶們，咱們下播以后開小會(指提供大尺度視頻)。”

　　記者注意到，給該主播刷禮物的粉絲都會瞬間取得互關，“開小會”也有人員限制，主播多次慫恿說“還差兩個人，哥哥姐姐們助我沖上巔峰！”事實上，人數滿員后，她還會繼續(xù)慫恿粉絲刷禮物，人員限制不過是“饑餓營銷”。

　　此類直播不只局限于女主播，還有一些男主播參與其中。比如某女性睡衣直播賬號，每次晚上一開播便曖昧起來，男主播會用低沉的聲音講述一些關于戀愛和情感、性和曖昧的話題，與觀眾互動時使用一些親昵的稱呼。直播一段時間后，主播會與觀眾進行一些曖昧的互動，比如互相調侃、開玩笑，還有一些性暗示的言語。

落實平臺監(jiān)管責任

加大違法處置力度

　　為何每到深夜，直播間里的主播們便越來越“大膽”？

　　據某平臺業(yè)務人員介紹，這類主播主要是想通過制造軟色情內容吸引用戶為她們打賞，獲取利益。而在深夜，平臺審核會相對寬松，她們抓住這一“時機”進行直播。

　　亞太網絡法律研究中心主任劉德良認為，一些主播確實存在逃避監(jiān)管的心理，晚間時候平臺監(jiān)管相對松懈；另一方面，觀看此類尺度較大的視頻或直播的受眾群體內心空虛、夜生活豐富，所以一般會選擇在晚上收聽或收看，此時進行直播更能賺取流量。

　　“深夜觀看短視頻或直播內容的人群相對較少且固定，主播被舉報的風險降低。”北京市盈科律師事務所律師楊敏說，但這類短視頻或直播如果蔓延，對公眾尤其是青少年的影響危害甚巨。

　　楊敏介紹，第52次《中國互聯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顯示，截至2023年6月，我國網民規(guī)模達10.79億人，其中10歲以下網民和10歲至19歲網民分別占比3.8%和13.9%，青少年網民數量接近2億。包含軟色情內容的短視頻或直播會向未成年人傳遞負能量，可能造成一定程度的心理扭曲，對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發(fā)展造成不良影響。

　　那么，該如何規(guī)范整治這類短視頻、直播？

　　記者注意到，今年7月，抖音平臺發(fā)布黑板報信息：平臺集中整治低俗色情賬號，22個高粉賬號被無限期封禁。如“陳某妹”(粉絲406萬)“陳某妮”(粉絲383萬)會在半夜流量高時發(fā)布擦邊內容，同時在其他平臺發(fā)布大量色情、低俗內容，打造不雅形象，并借此引發(fā)關注，不當獲利；在此過程中通過昵稱、頭像、評論等渠道發(fā)布引流信息，誘導用戶前往第三方色情、低俗內容聚集平臺，甚至實施詐騙。

　　劉德良認為，依據網絡安全法和《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平臺對于包含軟色情內容的信息要進行限流，或采取下架、刪除，對于相關直播賬號予以封號、警告等舉措。

　　“平臺主要承擔‘守門人’的責任，如果平臺故意縱容這些直播或短視頻的違法行為，那么平臺也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這里的法律規(guī)定至少有兩個層面：一是行政管理處罰；一是關于網絡安全法規(guī)定的法律責任，嚴重的行為有可能會構成犯罪，如果存在犯罪則平臺和相關主播屬于共同犯罪。”劉德良說。

　　楊敏建議，短視頻或直播平臺應當合理設計智能推送程序，優(yōu)先推薦正能量內容，對于違法違規(guī)的短視頻或直播應當及時關停。如果平臺對涉“黃”、涉“低俗”等相關信息不作為甚至放任，根據《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第十五條、第二十條規(guī)定，相關平臺有可能被行政處罰，甚至被追究刑事責任。

　　“一方面，有關部門應加強對傳播低俗內容主播的監(jiān)管，對情節(jié)嚴重的予以相應的處罰；另一方面，加強對平臺的監(jiān)管，對沒有盡到責任的平臺予以處罰；此外，相關部門應發(fā)揮群眾的力量，建立有效便捷的群眾舉報渠道，一旦查實平臺、主播違法違規(guī)，立即制止其違法違規(guī)行為并予以相應處罰。”楊敏說。

　　在劉德良看來，網絡環(huán)境的開放性容易讓人放松警惕，有的可能在無意間違反了法律規(guī)定。擦邊直播主要是為了博取流量，情節(jié)輕微屬于不恰當行為；若出現淫穢或暴露的行為，則可能被行政處罰，甚至觸犯刑法。

　　“根據《網絡信息內容生態(tài)治理規(guī)定》《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的相關規(guī)定，各級網信部門對網絡信息內容服務平臺履行信息內容管理主體責任情況開展監(jiān)督檢查，對存在問題的平臺開展專項督查。對于含有軟色情短視頻、直播等類似對網絡生態(tài)造成不良影響的內容，執(zhí)法部門應進一步加強巡查。”劉德良說，如果有人舉報短視頻或直播內容有違法的相關信息，應當及時采取有效措施，防止違法行為進一步擴大。

　　劉德良還建議，整頓互聯網直播、短視頻亂象，要呈現一體化思維。網絡生態(tài)環(huán)境建設是一個大的系統(tǒng)工程，需要全面實施系統(tǒng)治理，依照《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相關規(guī)定，統(tǒng)籌各方力量共同推進。

　　“在依法治理的同時，平臺也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義務，網絡主播應當堅持正確的價值取向，積極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崇尚社會公德、恪守職業(yè)道德、修養(yǎng)個人品行。三方合力，而不是單純地由某一個部門進行監(jiān)督管理。”劉德良說。

　　(法治日報法治經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