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7年,玻利瓦爾在委內瑞拉中部的安哥斯圖拉城(Angostura)宣布成立“大哥倫比亞共和國”,其范圍包括現在的委內瑞拉、玻利維亞、巴拿馬和厄瓜多爾等國。此后,獨立的浪潮迅速遍及整個南美洲,玻利瓦爾也被后人尊稱為“南美解放之父”。
你別無選擇
委內瑞拉的歷史,是從奧里諾科三角洲(OrinocoDelta)開始的。
奧里諾科河(OrinocoRiver)發源于安第斯山脈,自西向東橫貫整個委內瑞拉國土,最終流入加勒比海。這是南美洲第三大河,河水攜帶的泥沙將入海口堆積成了一個三角洲,縱橫交錯的河道像毛細血管一樣源源不斷地為這塊濕地輸送淡水和養料,將其變成了南美洲僅次于亞馬孫的第二大熱帶雨林。
1498年,哥倫布第三次橫穿大西洋,他的船隊在加勒比海南岸發現了奧里諾科河入海口。他原以為自己遇到的是一個島嶼,但奧里諾科河寬闊的河道和洶涌的河水讓他意識到自己登上了一片面積巨大的陸地。就這樣,哥倫布成為踏上委內瑞拉土地的第一個歐洲人,這兒也是他登陸南美大陸唯一的落腳點。
1567年,委內瑞拉正式成為西班牙殖民地,大批印第安原住民淪為奴隸。19世紀初期,出生于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的西班牙貴族后裔西蒙·玻利瓦爾率軍起義,立志將南美洲從西班牙殖民者手中解放出來。在英國雇傭兵的幫助下,這場獨立戰爭最終獲得了勝利。1817年,玻利瓦爾在委內瑞拉中部的安哥斯圖拉城(Angostura)宣布成立“大哥倫比亞共和國”,其范圍包括現在的委內瑞拉、玻利維亞、巴拿馬和厄瓜多爾等國。此后,獨立的浪潮迅速遍及整個南美洲,玻利瓦爾也被后人尊稱為“南美解放之父”。
為了紀念這次事件,安哥斯圖拉城改名為玻利瓦爾城(CiudadBolivar)。這座城市是進入奧里諾科三角洲的門戶,我在這里找到了一家旅行社,幫我安排了一個“三角洲三日游”。開車送我去碼頭的約翰(Johan)是個德國人,他20多年前被派到委內瑞拉工作,覺得這里不錯,便留了下來,娶妻生子,成了半個委內瑞拉人。
“熱帶地區的人大都很懶,性格散漫,但他們天性樂觀,待人隨和,很多地方和我們德國人正相反。”約翰對我說,“這就是我選擇留在這里的原因,我可以發揮自己的優勢,填補空白。”
據約翰介紹,玻利瓦爾城的大多數針對外國旅游者的旅館和旅行社都是德國人開的。委內瑞拉盛產石油,發展旅游業的動力不大。其實這個國家旅游資源的豐富性在全世界實屬罕見,在其91萬平方公里的國土內不但有雪山、丘陵、盆地、草原和熱帶雨林,還有漫長的海岸線、無數優質沙灘和珊瑚礁群島,全世界最高的瀑布和最奇特的平頂山地貌也都位于委內瑞拉境內,不好好利用這些資源真是很可惜。
從玻利瓦爾城到奧里諾科三角洲必須穿過委內瑞拉中部的一個巨大盆地,這里氣候濕潤,土壤肥沃,過去一直是委內瑞拉的糧倉,但如今除了造紙廠種的幾片松樹林,以及偶爾可見的幾個奶牛牧場外,大部分土地都被荒廢了,放眼望去全都是雜草和低矮的灌木叢。
“查韋斯政府用石油美元大量進口食品,在委內瑞拉種地完全掙不到錢。”約翰對我說,“幾年前玻利瓦爾城附近發現了大型鋁礦,吸引了包括中國在內的很多國家的礦產公司前來投資建廠,把周邊的委內瑞拉人都吸引過去打工了。如今的委內瑞拉已經變成了一個完全依靠變賣地下資源生活的國家,委內瑞拉老百姓別無選擇,只能從農民轉變成工人。”
3小時后我們到達了碼頭,我換乘一艘汽艇,沿著河道向三角洲深處駛去。河道很寬,渾濁的河水似乎是靜止的,上面泛著一層油光。半小時后汽艇到達了“三角洲生態營地”,這是由一個德國人和一個巴勒斯坦人合伙出資修建的,十幾幢用樹干和棕櫚樹葉搭起來的小木屋沿著河道一字排開,在密林的掩映下若隱若現,木屋內除了一張床之外別無他物,朝河的一面甚至沒有圍墻。如果你的目的是最大程度地接近大自然,來這里就對了。
不過,我很快就體會到大自然并不都像小說中描寫的那樣美好。此時正值中午,空氣中沒有一絲風,強烈的陽光穿過濕熱的空氣,照得人昏昏欲睡。鍥而不舍的蚊子們不斷地在我身邊飛來飛去,伺機下口。甚至這里的蒼蠅也會咬人,被蒼蠅咬過的地方很快就腫了起來,奇癢難耐。
營地的硬件還算不錯,有干凈的廁所和淋浴設施,還有專人負責做飯。但軟件就不行了,全部十幾位工作人員大都是住在附近的印第安原住民,除了一位來自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的導游安東尼奧(Antonio)外,沒有一人會說英語,甚至連西班牙語都沒幾個說得好的。
那天只有我一個真正的游客,還有一位名叫麗薩(Liza)的中年婦女是專門來考察的,她來自芬蘭,會說英語和西班牙語等好幾種語言。她從20多歲起便開始周游世界,常年生活在南美洲,靠打零工和給人做咨詢為生,她希望能在委內瑞拉找到一份導游的工作。
“我喜歡旅游,是個世界公民。”麗薩自我介紹說,“我喜歡大自然,討厭大城市。我不開車,也從來不看電視,這里的生活正合我意。”
下午的節目是獨木舟,營地安排一位印第安原住民劃船載我倆去體驗熱帶雨林。同樣是劃船游覽,這里和麗江或者西溪濕地完全不同,河道兩旁的植被雜亂無章,除了綠色外鮮有其他顏色,不懂門道的話很難體會出美感,甚至連安靜的氛圍都是奢望。我本以為沒有了汽艇發動機的噪音,這趟旅行會很安靜,誰知一群馬蜂一直圍著我們轉圈子,嗡嗡的聲音不斷提醒我,這才是大自然的本來面目,而像我這樣的城里人其實是很難適應這種野外生活的。
我們在雨林里轉了一下午,居然連一只猴子都沒看到,倒是有不少鳥從頭頂飛過,發出各種好聽的叫聲。此時如果有人能為我們講解這些鳥的習性,或者周圍植被的性狀,肯定會為這次旅行增色不少,但可惜這位當地人只會用本民族語言告訴我們鳥和植物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第二天上午的節目是釣魚,一位當地人開著汽艇載著我倆逆流而上,沿著河道一直駛出了熱帶雨林,進入一片遍布水草的濕地。這里空氣新鮮,風景絕美,是個休閑的好去處。我們用的釣魚工具極為簡單,就是一根木棍外加一個魚鉤,以及幾小塊肉。結果我們在一小時內釣上來二十幾條魚,大的有20多厘米長,足夠做一道菜了。
“住在這里的印第安人實在是太幸福了,每天都有新鮮的魚吃!”麗薩慨嘆道。
回程的路上我們居然看到了一只貘(Tapir),它躲在樹蔭里乘涼,見到我們的汽艇便倉皇地逃走了。這原本是南美洲熱帶雨林里很常見的野獸,但這位當地人告訴我們,他平時一年也看不到一次,我們算是很幸運的。
下午,我們在安東尼奧的帶領下去參觀印第安人的村子。安東尼奧從小就跟隨父母搬到了奧里諾科三角洲居住,會說當地人的方言。這個地方自古以來一直是瓦勞(Warao)部落的地盤,當年哥倫布首次踏上南美大陸時遇見的就是這個部落的先人。
村子就在河道邊上,距離營地只有幾分鐘路程。出發前安東尼奧特意囑咐我倆穿上長筒雨靴,我一上岸就意識到這個決定真是太明智了。這個村莊完全沒有路,我們不得不踩著濕泥前行,很多地方泥水都已快到膝蓋了。但是村民們卻大都赤著腳,顯然對這樣的環境已經相當適應了。
雖然事先有所準備,但我還是被眼前出現的景象嚇了一跳。我們參觀的第一戶人家的房子不到10平方米,屋頂是用茅草鋪成的,沒有圍墻,屋內除了一個吊床、一頂蚊帳和幾只碗以外,沒有任何現代化的東西。男女主人都穿著衣服,但3個不到8歲的孩子全都赤身裸體,目光呆滯。其中最小的孩子還在吃奶,渾身上下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疙瘩,看不出是濕疹還是蚊子叮咬后留下的包。這3個孩子的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四肢都很瘦但肚子卻很鼓,這是營養不良的典型癥狀。男主人告訴我,他們平時主要吃土豆、芋頭和芭蕉等淀粉類食物,肉類則全靠捕來的野獸和魚,但周圍的野獸早就被打光了,因此不得不去越來越遠的林子里打獵。

2009年8月24日,哥倫比亞庫庫塔市一名哥倫比亞人正在把從委內瑞拉走私過來的汽油裝罐待售
怪不得河道兩邊的森林里已經很難看到野生動物了。
我注意到墻角有一桿自制的獵槍,地上有一只剛被打死的嚙齒類動物,看上去像一只放大了5倍的老鼠,屋檐下還有幾只活鸚鵡,腳上有繩子拴著,顯然是準備拿去賣錢的。男主人告訴我們,他賣野生動物得來的錢大部分都用來購買孩子們愛吃的糖果,以及自己愛喝的酒。他拿出一瓶酒一定要我嘗嘗,酒瓶里泡著一條小蛇,據說這是印第安土方,當地人相信喝了這種蛇泡酒可以百毒不侵。我喝了一小口,有一股濃濃的汽油味,相當惡心。
第二家、第三家也基本如此,全都是家徒四壁,即使哥倫布再次來到這里,我相信他也不會有太多異樣的感覺。第四家情況稍好,有一臺9英寸的電視機,以及一個小音響;屋子后面有臺汽油發電機,可以給這兩件電器供電。
“唉,在如此原始的地方居然看到了電視機,這真是一場災難。”麗薩對我說,“我真不希望看到現代文明中的糟粕影響到印第安人淳樸的生活。”
“你怎么知道這不是他們自愿的呢?”我問。
“這個我說不好,但我知道現代工業文明已經走到盡頭了。比起大城市里的交通阻塞和空氣污染,還有每天忙忙碌碌的生活,我更喜歡這里的簡單生活,我相信他們比我們城里人要幸福得多。”麗薩說。
“幸福是個相對的概念,很難找到一個大家共同承認的絕對標尺,我覺得‘可選擇性’可以承擔這個任務,只有雙方都能夠隨意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才可以稱得上是公平的比較。”我爭辯道,“比如你完全可以生活在芬蘭,卻選擇去世界各地流浪,過簡單的生活。但這些印第安人卻沒有這樣的奢侈,他們只能生活在原始森林中,他們別無選擇。”
“查韋斯很關心原住民,一直在給他們發東西呢。”一直在旁聽我倆談話的安東尼奧說,“只不過有時候發的東西不管用。比如查韋斯曾經運了一批洗衣機發給印第安原住民,但這里缺電,洗衣機都被當作臉盆使了。”
“那為什么這個村子的村民還是那么窮呢?很多家庭連一件家用電器都沒有?”我問。
“那是因為這個部落的酋長很壞,把上面發下來的東西和救濟金都貪污了。”安東尼奧回答。
“這個村子的人有選舉權嗎?”我接著問。
“現在有了。過去這里的人從來不參加選舉,查韋斯上臺后一直鼓勵他們去投票。”安東尼奧回答,“不過這些人沒什么文化,根本搞不懂誰是誰,于是把票都投給了查韋斯。”
這也可以算是另一種形式上的別無選擇吧。
3天很快過去了。開車送我回玻利瓦爾城的司機羅伊(Roy)來自英屬圭亞那,這個國家與特立尼達和多巴哥一樣都是講英語的,來自這兩個相鄰國家的移民利用自己的語言優勢,幾乎壟斷了委內瑞拉的旅游業。
羅伊小時候隨家人移民委內瑞拉,已經在這里生活了20多年。據他說,這個國家的經濟狀況在南美洲算是不錯的,但最近幾年明顯走下坡路,錢越來越不好掙了。隨著經濟下滑,暴力犯罪頻發,他一共被搶過4次,有兩次甚至發生在大白天的鬧市區。
“既然這么危險,那你為什么不回國呢?”我問。
“我有兩本護照,隨時可以逃回國去。”他笑著說,“當年我移民到委內瑞拉的時候使用了假名,為的就是保留一本圭亞那護照,這樣我就多了一個選擇。”
對于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人來說,多一個選擇就意味著多一分幸福。
你能幸福多久
委內瑞拉最有名的景點是安赫爾瀑布(SaltoAngel),這是世界上落差最大的瀑布,整體高度979米,無阻擋下落的高度是807米。這個瀑布位于叢林深處,沒有公路可以抵達,游客要么坐船沿河而上直達瀑布下方,要么坐飛機從空中俯瞰。我當然喜歡前者,但旅游公司告訴我,因為河水水位太低,游船不開了。
“現在雖然是旱季,但往年3月中已經有足夠的雨量可以行船了,不過今年氣候特別反常,河水幾乎干涸,船都擱淺了。”一個誠實的德國導游告訴我,“另外,因為降雨量太小,瀑布本身也不好看,你還是等雨季再去吧。”
看來,全球氣候變化的影響已經波及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
委內瑞拉最有名的景點安赫爾瀑布。它是世界上落差最大的瀑布,整體高度達979米
安赫爾瀑布位于卡奈伊瑪(Canaima)國家公園內,這是全世界總面積排名第六位的自然保護區,早在1994年就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收錄進了世界自然遺產名錄。保護區內除了安赫爾瀑布外,最有名的當屬平頂山,當地人稱之為Tepui,意為“神仙居住的地方”。事實上,安赫爾瀑布本身就發源于一個名叫“奧揚”(Auyan)的平頂山,也只有這種峰頂平緩、山體陡峭的平頂山才有可能誕生出落差如此巨大的瀑布。
既然去不了安赫爾瀑布,我決定去看平頂山。平頂山早在1912年就在西方世界出名了,那一年英國作家柯南·道爾出版了一本名為《失落的世界》(TheLostWorld)的小說,講的是探險家在南美高原發現恐龍的故事,那里的高原指的就是委內瑞拉的平頂山。平頂山在中國的成名恐怕得感謝美國動畫片《飛屋環游記》,該片主人公卡爾夢寐以求的“瀑布仙境”的原型就是安赫爾瀑布和平頂山。
探訪平頂山的最佳起點就是位于委內瑞拉和巴西兩國交界處的小城圣艾倫娜(SantaElena),我從玻利瓦爾城出發,搭乘一輛雙層大客車前往該城。雖然是夜車,但空調卻始終強勁,導致車內溫度不到10℃。當地人有備而來,人人裹一條厚毛毯。我沒有準備,被凍得一夜沒睡好覺。
汽油價格太便宜,會導致很多讓人意想不到的結果。
那么,委內瑞拉的油價到底便宜到什么程度呢?我曾經問過好幾個人,得到的回答各不相同。委內瑞拉公路上的加油站也非常少,而且從不標明價格,因此我一直不明就里。這次終于找到機會,趁大客車加油的時候下車查看了價格。91號汽油的售價為每升0.07玻利瓦爾,95號汽油的價格為每升0.09玻利瓦爾。按照官方匯率,1美元兌換6.3玻利瓦爾,但黑市上1美元至少可以換回17玻利瓦爾。如果按照這個匯率來計算,每升汽油大約相當于人民幣3分錢!也就是說,普通小汽車加一次油用不了1塊錢人民幣,難怪委內瑞拉加油站這么少了。事實上,該國所有的加油站都是國營的,員工工資全由政府出。
委內瑞拉的油價原本沒有那么便宜,查韋斯上臺后才變成這樣的。他曾經公開說,石油是從委內瑞拉地底下采出來的,理應歸還給全體委內瑞拉人民。但德國導游告訴我,因為油價太便宜,導致浪費嚴重,再加上委內瑞拉本國的石化企業加工能力有限,以及走私等原因,使得委內瑞拉的汽油供不應求,不得不從國外大量進口。這種情況就連查韋斯本人也覺得難以為繼,兩年前宣布將油價調高一倍,但此話一出,委內瑞拉各地立即爆發騷亂,第二天查韋斯就不敢再提這事了。
于是油價繼續維持原樣,委內瑞拉的長途汽車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第二天早晨客車按時到達了圣艾倫娜城。小城不大,常住人口只有3萬,花20分鐘就能逛完。市中心有幾家雜貨鋪和超市,全都是廣東人開的。市區內還有數家專門針對國外背包客的廉價旅館,以及不少專營平頂山徒步探險的旅行社。可惜我一問才知,所有旅行社都只承辦羅賴馬山(Roraima)徒步游,這是委內瑞拉境內最高的一座平頂山,峰頂海拔2810米。這座山本身倒是不難爬,但因為沒有路,至少需要3天時間才能走到山腳下,所以全程至少需要7天才能完成。我沒那么多時間,只好退而求其次,和一對來自阿根廷的夫婦組成一個小團,去大薩瓦納(GranSabana)地區轉了轉。
大薩瓦納對應的英文是TheGreatSavanna,大致可以翻譯成“大稀樹草原”。這片地區隸屬于卡奈伊瑪國家公園,大部分地方坡度平緩,平均海拔1000米左右,其間聳立著幾百座平頂山,放眼望去看不到一座尖峰。從名字就可以知道,這里和東部非洲非常相似,都是草原上點綴著零星的樹木。兩者最大的不同就是這里沒有任何大型動物,甚至連一頭牲畜都見不到。
“我們這里氣候條件好,降雨量也足夠,問題是土壤酸性大,缺乏營養,長出來的草質量很差,動物不愛吃。以前曾經有人試著養過奶牛,但需要再輔以很多種飼料添加劑,成本太高了,所以很快就不養了。”我們的導游伊弗(Ivo)對大家說,“這里的印第安原住民也從來不種糧食,靠挖礦為生。他們當中流傳著一個古老的神話故事,大意是說造物主不喜歡他們,把好東西都留給南邊的亞馬孫熱帶雨林了。”
伊弗是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在加拉加斯的旅游學校學會了英語,畢業后回家鄉干起了導游。他的英語還算流利,但對于導游業務就不怎么熟悉了,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的那番話里蘊含著一個充滿哲理的故事。
原來,大薩瓦納地區擁有地球上最古老的地質形態,其主體部分成形于20多億年前,那時復雜生命還沒有出現,所以這里找不到任何化石。如此古老的大陸之所以能存活到今天,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這里缺乏地質活動,沒有火山和地震。這就是為什么整個大薩瓦納地區找不到一座尖峰,只有常年的地質沉積而留下的平頂山的原因。
如此古老而又穩定的地質構造導致了土壤成分的單一。事實上,我曾經仔細檢查了這里的土質,發現幾乎全都是質地堅硬的沙子和巖石,幾乎沒有真正的土壤層,難怪這里的動植物種類不多,生物多樣性很小。世界上另一個與此類似的地方就是澳大利亞,那也是一塊非常古老的大陸,土壤質量同樣極差,這就是為什么澳大利亞的大部分地方都沒法發展農業的原因。
但是,大自然是公平的。這樣的地方也有自己的好處,其一就是從來不用擔心地震或者火山的危害,其二就是礦產資源特別豐富,尤其盛產黃金和鉆石。事實上,全世界最著名的平頂山不在委內瑞拉,而在南非,開普敦市郊的桌山舉世聞名,是南非的名片之一,而南非也同樣盛產黃金和鉆石,這絕對不是偶然的,只有在古老的地質構造內部才能找到這兩樣礦藏。
如此說來,種地和開礦,只要認準一樣就能活得很好了。問題在于,哪種活法更能持久呢?
答案在百貨商店里就能找到。
我參觀了城里最大的一家百貨商店,發現幾乎所有的產品都是進口的。店主人是一對來自廣東的夫婦,他們告訴我,十幾年前生意還很好做,但自從查韋斯上臺后就越來越難做了,因為他用賣石油得來的錢進口了大量商品再低價賣給老百姓,導致大批企業破產,或者遷往國外。其結果就是,委內瑞拉國內的所有商品都必須先用美元買進,再賣給國內消費者,這就導致了匯率的不斷飆升,出現了外匯黑市,匯率比官方的高出3倍多。
有趣的是,與我同行的那對阿根廷夫婦告訴我,南美洲和委內瑞拉最像的國家就是阿根廷,阿根廷現任女總統克里斯蒂娜多次表示要向查韋斯學習,但結果就是,阿根廷國內也出現了外匯黑市,其匯率比官方匯率高50%。
如此大的匯率差別在任何一個國家大概都會引起物價飛漲,并引發騷亂,但在委內瑞拉卻并沒有出現這種情況,原因就在于查韋斯一方面規定最低工資每年必須上漲25%以上,另一方面又對很多生活必需品實行限價。比如大米每公斤只賣6玻利瓦爾,牛肉每公斤只賣40玻利瓦爾,這樣算下來,普通人肯定是餓不死的,甚至還能活得不錯。只不過這樣的廉價食品不常有,必須排隊才能買到,失業的窮人有的是時間,而那些有正經工作的人就只能去黑市買高價食品了。導游伊弗就是這樣,而他也抱怨了一路,稱自己掙到的錢越來越不經花了。
“我很喜歡你們中國的一句諺語,叫作‘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伊弗對我說,“查韋斯所做的正相反,所以委內瑞拉坐吃山空,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說這話時我們正在一家印第安人開的小飯館吃午飯,電視上播放著委內瑞拉代總統馬杜羅的講話。他正在準備下個月的總統大選,這陣子每天都在電視上發表長篇演講,為自己造勢。相比之下,電視上很難見到反對黨候選人亨里克·卡普里萊斯(HenriqueCapriles)的身影。
不過,查韋斯剛上臺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凡是看過紀錄片《革命不會上電視》(TheRevolutionWillNotBeTelevised)的人肯定都會對委內瑞拉私人電視臺的權力之大印象深刻。這部由兩位愛爾蘭人拍攝的紀錄片描述了2002年那次政變的經過,在那次政變中,反對黨在數家私人電視臺的支持下發動政變,試圖把查韋斯趕下臺,卻遭到了來自廣大老百姓的反對,結果查韋斯兩天之后便在民眾的簇擁下回到總統府,重新執掌大權。
不過,委內瑞拉最大的報紙《國民報》(ElNacional)的資深記者大衛·岡薩雷斯(DavidGonzales)在接受采訪時告訴我,那部片子只說了一部分事實,委內瑞拉的私人電視臺并不像片子中描述的那樣自由。查韋斯重新掌權后便立刻下令關閉了大部分私人電視臺,或者強迫它們改變立場。目前的委內瑞拉只剩下了一家持有反政府立場的私人電視臺“全球影像”(Globovision),它只能覆蓋到4%的國內觀眾。甚至這家電視臺也在不久前剛剛被一個親政府的商人買走了,估計也將很快轉變立場。
這一切都是在民眾的默許下發生的。自從2002年那次政變后,支持查韋斯的群眾便開始自發抵制來自反對派的聲音。事實上,就在查韋斯死后的第二天,來自哥倫比亞一家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就因為被游行群眾誤以為是來自“全球影像”而被毆打,女主持人被打得滿臉是血。
就這樣,查韋斯用石油和礦產資源換來了民眾的廣泛支持,連續贏得了4次大選。
但是,石油和礦產都是不可再生資源,這樣的民主還能堅持多久呢?建立在這種不可持續資源之上的幸福生活還能維持多久呢?
尾聲
回城的路上,我們的車子被幾名士兵攔下,要求檢查。類似的情況我在委內瑞拉已經遇到多次,每次都是司機偷偷塞點小錢就能過關。伊弗沒有塞錢,于是士兵們強迫我們把隨身攜帶的東西全部拿出來一樣一樣地接受檢查,足足折騰了半小時才放行。
“他們一缺錢了就出來攔車。”伊弗說,“其實這幫當兵的都很腐敗,他們利用職權將委內瑞拉的汽油偷偷運到對面的巴西,一倒手就能賺幾十倍的利潤。”
回到城里時天色已晚,大街上出現了一排排燒烤攤,錄音機里傳出了震耳欲聾的舞曲音樂。原來今天是委內瑞拉全國哀悼日正式結束的第一天,酒吧和舞廳終于可以營業了。人們紛紛走出家門飲酒狂歡,一直鬧到凌晨4點才散。